【原】《父亲的旗帜》-每日时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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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旗帜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文/趙小花
图/趙小花
我人生中第一个冒险始于某个周末晚上的十一点,父亲带着我踏遍了周围村子的池塘。四周黑暗无声,他背着自制的电瓶手电灯牵着我走过周围所有墓地,在最恐怖的地方他停下来抽烟。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:抓青蛙。
我被蛇缠住了脚,父亲镇定的把它挑开,并对我说:老天,你就不能听我的话穿胶鞋吗(长筒防水鞋)。我说我怕青蛙跳到我胶鞋里面,他说这就省事了,我们抓的就是青蛙。
我们抓青蛙是因为穷,而又想尝尝野味。其实我很难再去想象当年穷到一种什么地步,虽然不至于饿肚子,不过那是深入骨髓的贫困,至今我都没办法摆脱那种近乎于灭绝一个人种的无力感。所幸的是,父亲在童年给我了极大的帮助,在满足一个儿童虚荣心的同时又保住我的自尊心,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。父亲坐在屋下,我在旁边幻想着长大了要买什么什么,等待荣发之日,炫耀如何着荣归故里,父亲听完后对我讲:儿子,给你一个忠告,有钱了,别干傻事。
我有的第一本书是本盗版的《中国皇帝传》,我像个宝贝一样捧着它,从吃饭到上厕所,走哪都抱着,在我十岁左右,我能把中国大朝代的皇帝倒背如流。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爱看书,事实上在我家族里没有一个人有这种习惯,在我那偏僻的村子里,自然也没人教我应该多去看书,我只能庆幸我无意中获取了这一改变我人生的习惯。
有一次父亲给我了二十五块钱,说是零花钱,这破天荒的巨额财产快要把我吓傻了,我攥着这笔钱在学校旁边的文具店徘徊两个小时,临走决定买下那本最厚的《中国少年百科全书》。这本劣质盗版书看了没一半就散掉了,我花了一天的时间,用绳子把书极其小心穿了起来,制作工艺不仅结实而且非常漂亮。这本极厚的《百科全书》我看了不下于十遍,甚至每一个错字都被我挑出来在旁边写上正确替代错字。
后来我才知道,村里的孩子捡了条死狗,但要有大人出面买狗的才愿意买这条狗,父亲帮他们把狗卖了,他们非要给父亲分一笔钱,他就把钱给了我,而我用来买了那本改变了我一生的书。
在外地跟父亲通电话,那是我少年时少数的几次离开他,他在电话里也不问我过的如何,只是告诫我让我别在外面捣乱,别跟人添麻烦。有次电话出故障,突然没声了,他听不到我讲话,但是我能听到他的,他对着旁边的念叨:“怎么听,都觉着他瘦了”,我握着电话嚎啕大哭。
上小学的时候他帮我喂我掏来的鸟,如果他想要我会把一窝鸟分他一只。他爱鸟比爱我还要多,他解释:鸟喂大了叫出来的声音总归是好听的,人啊,谁好说呢。父亲虽然小学四年级毕业,但看事情永远都是一针见血,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学到这些人生哲理,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,任谁也动摇不了,这种执着成就了他,同时也让他吃了很多苦。
如今,我想回去童年的所有冲动都是为了回到那个周末,躺在村东地的草地上,跟父亲一起放风筝。快吃午饭的时候风筝断了线,天上的风筝往西南方向飘去,父亲牵着我的手去找飞走的风筝,这一段经历我永远都记得清楚,后来我们找到了风筝,在我的记忆里这真是个奇迹,父亲对我说:只有想飞走的风筝才找不到。
小学的时候我很淘气,但也很穷,那时候好像谁都挺穷,没有什么对比,也就不觉着自己穷。我在学校里欺负女同学,逃课去掏鸟,后来跟人打架把同学手割破了。他家哥哥在期末考试后放学回家的路上堵着我狠揍了我一顿。但前些年每次回老家他爷爷都会奇迹般的认出来我,问我过得怎么样,跟我讲他孙子现在如何如何。我一直不知道在我长的飞快,同村人都不认识我的时候,他是怎么准确叫出我的名字。可能有很多答案,但我知道绝不是因为记恨。
我在小学长的很慢,同龄人都像小树苗飞长的时候,我还是最瘦最小最爱打架的那个,谁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学习,原因很简单:我从不学习。
说到学习,我对数学除了恨还是恨,我永远不会忘记,小学三年级数学老师逼我回答四加八等于多少。我知道我必须要回答,那时候我还在用手指算加减法,憋了半天,我说等于十五吧。这一回答差点让老师当场宣布我是傻子。直到今天,做算数的时候还是得拆分数字,使之变的容易一些,七加六,先要让七加三,凑上十,然后加六,十六再减三,或者让五加五,再加二加一,因为我根本记不住数字。天呐,如果现在考我复式算法,或者代数,我宁愿去死。
父亲爱出去喝酒,没有固定场所,我围着整个村子找他,走累了就坐在石头上看天上的月亮。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对无尽的宇宙产生好奇,我猜测月亮的背面是什么,但直到上一年我才知道月亮永远只有一面对着地球,而背面,我们永远看不到。奇怪的是每次在我等着快睡着的时候,就会走过来一个男人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,那是父亲,他喝的走路都打晃,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我,这件事跟月亮背面的谜团一样困扰着我。
在童年贫困的年代,父亲像一面旗帜一样给了我最大的帮助。这面旗帜时至今日依然引导着我的人生方向,知耻、正直、不昧良心,我有幸能成为今天这样的模样,完完全全都是拜我父亲所赐。
他那一套做人原则在我年少的阶段我曾数次怀疑它存在的意义,但一个人最伟大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忽略世俗,凭着自己内心的准则去做人做事。那一件件小事,现在回想起来无数次撞击着我的内心世界,我至死也不会忘记跟父亲讨论大海的那段对话:
“爸,你见过海吗?”
“年轻时候见过”
“那海大吗?”
“很大”
“海的那边是什么?”
“海没有那边”。
这是在我心中对于海最经典的回答,至今都是。
獨立、自由、不妥協。